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可以与孔孟相媲美的人物,恐怕只有屈原了。同样是离我们几千年远的人,依旧对我们的生活产生着深远的影响。如果说孔孟为中国历史树立了长幼尊卑的秩序,那么屈原高唱的则是极富个性化的浪漫情怀。
他生于浪漫的国度楚国,又以一种悲壮的浪漫方式主动结束生命,可以说,他用生命的热爱阐释了理想主义者的完美之境。那么他的浪漫基因是天生的呢?还是后天培养起来的?这其中皆有渊源。
浪漫之地--楚文化
屈原生活在战国后期的楚国,而楚国是一个原始宗教巫风弥漫的世界,可以说,巫风是楚文化的首要内容。
对此,史料也有大量的记载,如《吕氏春秋·》说:“宋之衰也,作为千钟……楚之衰也,作为巫音”,“荆人畏鬼,而越人信”,在《汉书·地理志下》也说“楚……信巫鬼,重淫祀”。
楚地浓郁的原始宗教气氛,不仅是为大量瑰奇神话提供了肥田沃土,而且为各地神话的广泛传播提供了绝佳的气候,因此楚地成了神话,包括本地神话和外来神话聚集的场所。巫风与神话的融合,使楚人沉浸于对现实生活以外的无限联想和向往,这就决定了楚文化的艺术传统必然是浪漫主义的,而不可能是现实主义的。
生在这片浪漫主义之地,吸取浪漫的养分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屈原的浪漫美学又融合了北方儒家理性主义的内涵,但又不像儒家学说那样,以人伦的理性对人性的想象和情感加以限制和防范,从而把人束缚在一个狭隘之地。屈原的浪漫美学是在现实的基础之上,敢于超越现实、勇于突破传统的探索之美,也是南楚文化的真实写照。
浪漫文学的祖师爷
屈原是文人,也是政客,对于当今的普通中国人来说,屈原的形象价值远远大于他的诗人价值,但是他的浪漫主义情怀在他的诗人身份中体现尤为深刻,因而有“中华诗祖”之称。
王国维在《屈子文学之精神》中云:
“南人想象力之伟大丰富,胜于北人远甚。彼等巧于比类,而善于滑稽,故言大则有若北溟之鱼,语小则有若蜗角之国,语久则大椿冥灵,语短则蟪蛄朝菌。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汾水之阳,四子独往,此种想象,决不能于北方文学中发见之。”
北方中原文化体系与南方的文化体系不同,北方的中原文化主要继承了西周以来重人事、务实际的现实精神,这在诸子散文中可以体现,以理性的表现现实生活和人间事物的现实主义为主。而南方的文化体系则受殷楚文化传统的影响,在创作中表现出强烈的浪漫主义精神。
《离骚》、《九歌》、《天问》等诗篇,开创了楚辞新体,奠定了中国古代文学发展的浪漫主义传统。
《离骚》是最赋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拿《离骚》来说,可以明显地看出屈原对于楚地文化的了解与借鉴。《离骚》的整体结构可以分为三部分,现实遭境、荒野漫游,仙人导引和天界神游。
在现实遭境这部分中,屈原将自己的一生娓娓道来。他有显赫的家族,高贵的身份,出生在良辰吉时,有着美好正直的名号。他的地位决定了他顺理成章地成为辅助国君的良臣,但君王身边鱼龙混杂,导致他的美政不能实现,报国无门,深感郁闷。他本希望自己培养的学生,能像他一样清廉正直,不料成才后纷纷倒戈,使他更加孤立无援,走向绝境。既然现实容不下自己的理想与人格,他便选择了遗世独立,自我放逐。这部分正是屈原在现实生活中个人遭遇的写照,也可以说成是他的自传,也是比较接近他实际生活经历的。
到了荒野漫游,仙人导引这部分,则是他被放逐后的际遇,此时处于天人交接之际,既流连于人类社会的边缘,又徘徊于天上仙境的入口。
当他进入荒野之后,发现丛林纵生,水汽迷离,“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诗人似乎迷失了方向。同时,他也发现这里天高皇帝远,有利于他重拾初心,回归本性。
首先,他的服饰发生了变化,戴高冠佩长剑,“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一般来说,在《礼记》中记载,君子须佩玉,以玉比德,是中国儒家文化的传统,但屈原佩的是剑,这正是楚地巫文化的风尚。
巫师佩剑有辟邪的作用,屈原更换衣冠,远离士大夫的标准,向巫师靠近,标志着他身份的转换,从拥有政治理想、从政志向的儒家士大夫,向精通鬼神之道的神巫转变。这样的身份转变也带来了视域的转变,从人间转向天国,从现实之境转向亦真亦幻的精神之境。
楚地的巫师并不类似于我们所说的封建迷信,在上古社会中,巫师是由地位很高,知识渊博、品格出众的人担任的。屈原作三闾大夫的时候,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为宗庙祭祀,因此,他深谙祭祀礼仪,熟悉巫仪传统。这些楚地风俗在他的诗歌中出现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精神之境变成巫师之后的屈原,在荒野中呼风唤雨,抒发着自己内在情感。自此,屈原告别世俗社会,进入到鬼神混杂的大荒之中。在古人的理解中,四荒之地是远离政治,混沌未开的地方,是传说中的神灵国度,“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屈原在楚国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只能在荒野中寻觅知音。由此进入他内心独白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他遇到了仙人的导引,并与仙人女嬃进行了想象的争辩。女嬃希望他随大流,明哲保身,但屈原坚持卓尔不群,清白死直。这一场争论正是《离骚》浪漫主义精神的开始,它象征着诗人准备摆脱现实的羁绊,进入到更为自由与解放的时空当中。
经过与女嬃的辩论,屈原进入到一个自明心志的阶段。他列举了夏、商、周灭亡的原因,再次表达了自己初心不悔:“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既传递出个人理想的覆灭之痛,又申明了自己在现实中所蒙受的不白之冤。
“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由此屈原开始了《离骚》最浪漫、最自由的天界神游。他摆脱了世俗社会对他的偏见与束缚,获得了超自然的能力,可以日行千里,“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在纵情驰骋的过程中,途经故土,诗人重又回到让他魂牵梦萦的故乡,回到让他倍感折磨的现实中,由此神游结束,从天上又回到人间,完成了《离骚》全篇。
通过简略解构《离骚》,我们不难发现屈原身上的楚地浪漫文化,和他自身丰富的想象力,以及他用诗歌来抒缓内心的涌动。从屈原开始,《楚辞》开启了中国文人浪漫主义的情怀,开启了文学个性的时代。
屈原的浪漫主义充满奇异的想象与浪漫激情,饱含深沉的现实情怀与上下求索的精神,这是东方文明的神韵,也是中华文化精髓的一部分。在这个功利主义的时代,汲取诗人屈原的浪漫主义养分,有利于净化自我,为躁动的时代增添一份宁静与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