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嗜酒
作者:吴生文
甲骨文是中国文字的雏形,许多出土的商朝文物中,就有大量关于酒的文字记载,由此便可说文人很早就与酒结缘。文人善饮,留下无数诗词文章,古代的不说,仅仅就我的所知所学,当今的好多作家都是喝酒喝出来的,可称的上爱酒懂酒的人,笔下写喝酒的文章读起来让人兴趣盎然。酒到底与文章诗词有无紧密的联系?一下是说不清楚的。
少年时在课文中读鲁迅小说《孔乙己》,印象最深的不是老师的讲解,什么孔乙己的咬文嚼字啦,唯一穿长衫而站着喝酒啦,下酒的茴香豆啦,等等。心里想的是,孔乙己那么大年纪了,为了喝一碗酒,受好多无聊人的嘲笑取乐,真没出息。好呆也是个念书人,穷成了那样,怎么就不能戒酒呢。
二十岁时看过蒋子龙写的一篇文章,在哪本书上读的,题目是啥,忘了。只记得是谈他当年写小说的经历。那时在工厂工作,时间很紧,只有下班休班才抽空熬夜写作。回家时买二两白酒,一小袋花生米,坐在厨房餐桌上写起来,时不时喝口酒吃颗花生米。就这样完成了《乔厂长上任记》、《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那些红遍大江南北的小说。那时候我就开始认为,酒与创作有关,曾经效仿过几次,品酒写诗,结果是越喝头脑越空洞,有几次竟喝醉了,佳句未得人已醉,不成功。
三十岁读陆文夫《壶中日月》《酒话》等。知道了先生从小就能喝酒,是有酒量的,但听从父亲教诲,想有点出息,再不喝酒了。然而命中注定与酒结缘,戒是戒不掉的。不幸赶上全国反右派运动,受审挨整,心里郁闷难受,又破戒喝开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以至后来大跃进下放工厂劳动,直到又下放农村,二十年来喝酒成了熬过艰难岁月的慰藉。大半辈子的饮酒生涯,使作者也悟到了一种酒经——酒能驱眠,也能催眠,这叫化进化出,看你用在何时何地,每个能饮的人都能灵活运用,无师自通。于是,我懂得了生活中离不开酒的缘故。
四十岁读丰子恺先生《沙坪的美酒》,作者喜饮黄酒,为的是不易醉,享受那种喝酒的状态。抗战逃难到重庆沙坪坝,每日晚酌是一件乐事,是白天笔耕的一种慰劳。那种仿制的黄酒,既增加了晚餐的兴味,又熬过逃难的艰辛。酒后,甚至觉得沙坪的电灯泡也是明亮的。
在另一篇《吃酒》的文章中,丰子恺怀念曾经的几种喝酒情境,其中写道:我和老黄在江之岛吃壶烧酒,三杯入口,万虑皆消。海鸟长鸣,天风振袖。但觉心旷神怡,仿佛身在仙境。
看完两篇酒文,我感觉先生真正是自己把自己写在文章里了,完全将自己融入诗的意境里了。这时候,我才相信,酒催才情,酒助文采,酒后出诗人之类的话。
如今过五十岁了,前段日子读到《中华读书报》组织的“酒事江湖”栏目,开篇便是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丁帆先生的《酒事江湖别样人生》。看完瞎想一气,认为喝酒能不能改变人生不好说,肯定的是喝酒人与不喝酒的人,生活是不一样的。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每篇必看,一路读下来,全是名家的饮酒故事,读来简直是种享受。尤其是好多小说家,苏童,范小青,周梅森,毕飞宇,叶兆言等作家,我从八十年代就读他们的小说,现在读着这些写喝酒的文章,依然是行云流水的感觉。令人意外的是,范小青在《醉酒的日子》里,不仅写酒写的好,喝酒也厉害,一个女人,比男人还懂酒。为了表述准确,现择录如下——
一个平时你很讨厌的人,喝了酒,就变得那么的讨人欢喜,亲热的肉麻的话说个没完;
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喝了酒,就像孩子一样天真起来;
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即刻和蔼可亲;
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立马稀松随和了;
也有反的,平时温和谦恭,忽然就拍桌子打板凳爆粗口甚至要动手了;
有的闷葫芦,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这会儿滔滔不绝,那口才绝对可以舌战群儒;
也有反的,平时能说会道,此时一言不语了;
也有只是借点酒意,说说平时想说而不敢说、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也有平时想拍人马屁而找不到机会,喝了酒,机会就很合适,给人派烟——比如本人,喝多酒的时候,就要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一圈,硬给人点烟,不受还不依不饶,这也值得赏一个嘲笑。
当然,还有种种种种
放声大哭的
疯狂大笑的
边哭边笑的
边哭边笑边诉说的
有夸人的,把人夸到天上去了
有说人坏的,把人骂得如臭狗屎
有人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有人是世人皆醒我独醉
好多好多
醉酒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年轻的时候,我和我先生一起出去战斗,大醉而归。怎么归呢,自行车带人。两个醉鬼一辆车,骑车的摇摇晃晃,坐车的摇摇摆摆,速度还不能慢,一慢就会倒下来。然后就到了拐弯的地方,连人带车跌倒。呵呵,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骑便是,然后又到了拐弯的地方,再跌倒,再来,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前进。
读罢文章,又想起年轻时看过的《文火煨肥羊》,当时就想过,一个年轻女人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好小说。现在隐隐约约明白了,似乎觉得与喝酒有关。于是又找出来,重新看了一遍《文火煨肥羊》,觉得又与酒无关。也许正如作者说的:酒之妙,酒之不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败之间,自有奥妙,是成是败,只在你自己。
懂酒的人,都懂人生。
忽一日,又读到东晋王恭名言“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立马顿悟了,难怪自己不成才,原来是喝酒不行。《离骚》年轻时就读过了,可是直到如今,一遇喝酒场合,就提前声明,你们喝,开怀畅饮,千万别看我。即使这样,仍然是一喝就醉,没办法,谁叫自己没定力又好喝酒呢。心软的人一让就喝,喝就喝吧千万别醉,偏偏又是个酒量小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一喝开谁又能保证不醉。醉就醉吧,权当老夫聊发少年狂!再不狂一回,真的就老了。
曾有人说,写文章的人懒,喝酒的人馋,你们写材料出身的人也算半个文人,时不时喝顿小酒,是馋而且懒,还自己找借口说“又得浮生半日闲”,其实就是偷懒解馋嘛。听了这话,一点也不生气。管他呢,大半辈子都过去了,用喇叭也吹不红了,拿毛笔也涂不黑了。虽然没闯过暗礁险滩,也见过点人生风雨。老话说的好,酒后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端起酒杯,心就大了,心一大,世界就简单了。人活的不仅仅是状态,还有境界。喝点酒,睡一觉,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一轮红日尽情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