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古往今来,文学创作方兴未艾,文学作品浩若烟海,相应的文学理论也层出不穷,人们对众多的文学作品可以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毋庸讳言,也还是存在一个相对公允的定评。
或许这不是以个别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它也反映了一定的客观规律。作品的永恒仰赖内容和形式的最高统一,但归根结底取绝于作品的创意,这是一条久经历史检验而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或从楚辞《离骚》开始,先秦散文、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大体归类分等,造就我泱泱中华文明又何其光辉灿烂。
我们说到唐诗,其实只是相对来说,诗在唐代发展到了以大小李杜为代表的称得上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后世诗歌创作不但并未停歇,而且也不乏精品,随便举一首明朝高启的《泳梅》: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这首诗毛泽东大为欣赏,曾被他誉为诗中的奇葩,即使放在唐代也会大放异彩。这也正应了赵翼的“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千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当然,毛泽江本人在诗的创作上也是身体力行,其中我最喜欢他的《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但回溯旧体诗的过往,总的来说,无论质的方面还是量的方面,唐诗这座丰碑犹如珠穆朗玛峰屹立,后人再也难以超越,徒望之兴叹……
从嘤嘤学语至到耄耋之年,终生都磨灭不掉唐诗对我们打下的深深烙印,信手拈来,随口吟出,自自然然地成为我们创作其他文学体裁的渊薮,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蔚为奇观的文化现象。
如果说在诗的汪洋大海中,唐诗如擎天巨擘当仁不让,那么在唐诗的汪洋大海中,李杜诗篇则呈双子星座,光芒万丈,交相辉映……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以《春望》为典型代表的一系列“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之作,杜甫当之无愧地奠定了他作为唐代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的崇高地位。
“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文彩承殊渥,流传必绝伦”,而出自杜甫之手的这首由衷礼赞诗与人的力作,又为我们引出了另一位唐代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秀出南斗傍,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无可奈何,我们这位举世无双的“大言不惭”的狂人就是这么任性:“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句。陈王昔日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作为毛泽东最看重最钦敬的诗人,李白的诗作至今读来仍令我们心潮澎湃,激情满怀,甚或汗颜,聊生人世枉过之感。
但唐诗天空群星璀璨,异彩纷呈,李杜诗篇只不过是其中相对杰出的代表而已。
在唐诗的漫漫长河中,浪花翻卷,奇葩叠现,恐怕实在难以想象的是,在李白留下的众多诗篇中竟然还有这么一道打油诗,颇有点耐人寻味:
“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崔颢在上头的题诗正是我们耳熟能详,流传千古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曾经狂到高力士给他脱靴,杨贵妃给他捧砚,杨国忠给他磨墨的李白,甚至对不吝溢美之词赞誉他的一代诗圣杜甫,都鲜有应和,但崔颢的《黄鹤楼》竟能使他一时搁下如椽巨笔,由此我们就不得不叹服,唐诗的海洋真是名家辈出,佳作频传啊!
不过更令人惊叹的是,还有这么一首被誉为“诗歌中的诗歌,顶峰中的顶峰”的诗,竟力压盛唐,横扫李杜,它就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自从四百多年前的那个深夜,明代举子胡应麟故纸堆里寻宝,在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里发现了这首“天人之作”,它就被一代又一代的诗书名家备加推崇而大放光芒。
当人们忘情地吟诵着,吟诵着,陶醉在这人间五种最美妙的景象中时,又有谁能想到《春江花月夜》曾悄无声息的湮没无闻,差不多长达十个世纪千年之久?如此反差巨大的遭遇又怎能不使我们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诗作既然,那么创作他的主人“命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除了姓甚名谁,不知字号(这在稍有一定知名度的古人中是不可想象的,奇葩之一);除了出生地点,不知生死年月。直到如今这个网络时代,百度百科关于张若虚的信息量也是非常的有限,或许只比佚名的无名氏差强人意,但失望之余,我们还是要摘录如下聊作慰藉:
张若虚,初唐诗人,主要活动在公元七世纪中期至公元八世纪前期,字、号均不详,今江苏扬州人。曾任兖州兵曹,事迹略见于《旧唐书·贺知章传》。中宗神龙(~)年间与贺知章、贺朝、万齐融、邢巨、包融俱以文词俊秀驰名于京都,《全唐诗》说他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为“吴中四士”。他的诗仅存二首于《全唐诗》中,其中以《春江花月夜》最为著名。开元年间尚在世。
这就是我们目前能看到的张若虚仅存的全部简历。
对于《春江花月夜》,在这里我无意太多地列举张若虚因此得到的好评和褒奖,同时我也无意发表自己的赏析见解,我相信每一位读者心中都自有体会,我只能说或许我们不经意间就能从那些非常熟悉的经典名句中感知一二:
上述崔颢的“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对应“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对应“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李白的“青天明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与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对应“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化用亦或巧合?是联想亦或猜疑?留给我们的永远是无穷的想象……
《春江花月夜》全诗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换韵,初次相诵,即朗朗上口,在这里我不想过度地套用闻一多诗品三论之音乐美来解读,还是让我们的读者自去体会吧;至于诗中描绘的意境所体现的绘画美以及“均称的节”“均齐的句”所体现的建筑美,也交给我们每一位读者自去鉴赏吧……
不过在此我还是想简略地谈一谈自己的两点体会,以资抛砖引玉。
一、我们通读《春江花月夜》全篇,可以发现她既没有生僻冷塞的字词,也没有艳词丽句的铺阵排饰,特别是找不到孤僻隐讳地引经据典,可以说基本都是些一般人都能读懂的平常话语。但字词语句虽平常,体现的韵律之雅、意境之美,传达出来的意蕴之深却又非同凡响,这甚至是有的文学大家反而做不到的,这一点我认为尤其难得。
二、《春江花月夜》所蕴含的丰富的哲理性,一直是被后人点评的重中之重。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不知道你第一次读到这几句,心中是否也生发似曾相悟的感慨。但也有论者指出,此处反映了张若虚在诗中由宇宙的永恒感叹人生的无常而表达的消极人生观。
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正是张若虚所要表达的不同往昔作品那些宦海沉浮的人生起落、贫富变幻的世态炎凉以及儿女情长的离恨别绪之处,它深刻揭示了隐藏其背后的最永恒最终极的客观规律,这才是《春江花月夜》的精核要旨所在。
是的,宇宙与人生,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恢宏博大而又精微着著的大命题,引来无数先贤圣人求索探讨,其中老子的《道德经》就是其中的集大成者。如果说《春江花月夜》所反映的与《道德经》所揭示的宇宙与人生或有“异曲同工”之妙,也不过分。
最后我想补充一点的是,可能很多人心中一直存有一个很大的疑惑,说是第一,诗读来倒也不错,怎么《唐诗三百首》没有收录?对于这个问题,我的感受与你彼此,《春江花月夜》没有随着《唐诗三百道》广为流传,妇孺皆知,确实是相当遗憾的事,如果你也有兴趣,不妨我们共同来解开这个迷团吧……